江寒仰頭把冰啤一口灌下，冰啤的涼意在四肢百骸彌散開來。

他應道：“沒事。”

旁邊的張博遠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。

李雪奇怪道：“顏菲，你上高中的時候既然在尖子班，成績應該很好啊，你是不是後來高考失利了所以就沒上大學了？”

顏菲笑笑：“是啊。”

對於高考的事情，她不想說太多，順口答了李雪的話。

薛雅問：“你沒有覆讀？”

“沒有，我本來就不喜歡讀書，一次沒考上就算了，讀不讀大學對我來說無所謂，”顏菲說話的時候臉上始終帶著淺淺的笑，“既然過去了，就不要再回頭了。”

這話，她說給別人聽，也說給自己聽。

吃到一半，顏菲的胃開始隱隱作疼，她有點後悔沒有吃清湯了，高熱的辣食和冷飲混合著吃，她的胃有點受不了了，顏菲捂著肚子，沒有再吃。

薛雅問：“不舒服啊？”

顏菲點了點頭，她起身道：“你們先吃，我去外面坐會兒。”

火鍋店臨湖，夏夜裏外面要比店內涼快很多，她在涼椅上坐下來，夜風吹過，吹散了她腦子被紅油湯鍋熏出來的熱度。

她捂著腹部，躬下身去。

一雙黑色皮鞋落入她的眼底，她仰頭，因為疼痛而微微擰起來的臉透出幾絲慘白，他望著面前人被夜色映襯得越發俊美的輪廓，笑問：“江律師怎麽過來了？”

“哪兒不舒服？”江寒不問反答。

都在同一棟大樓上班，顏菲不想把關系搞得那麽僵硬，生硬地點了下頭。

這次面前的人靜默了會兒，顏菲以為他終於要走了，卻又聽到他問：“有胃病？”

顏菲：“……是。”

她擺手道：“快進去吧，你再不進去，別人要誤會了。”

江寒轉身走遠，顏菲終於松了口氣，可算是把他“請”走了，誰知過了不到五分鐘他又回來了，他把手裏的熱水和剛買的藥遞給她。

“吃藥。”他說。

顏菲這次沒再繼續跟他擰，非常爽快地把藥吃了，她把水杯遞給江寒。

“謝謝，”吃人嘴軟，拿人手短，顏菲的語氣更緩和了些，“藥錢多少？我轉給你。”

江寒摸出手機讓她掃微信。

顏菲：“掃你的收款碼就行了吧？”

江寒低頭凝著她，差點氣笑了，“我們好歹也是老同學，我專程去給你買藥，還不足以讓你加一個微信？”

顏菲噎了噎，加了他的微信，江寒的昵稱是一個字母：H。寒字拼音的首字母，和她的“萬貫家財”一樣，簡單易懂。

顏菲給他發了紅包，“收錢。”

江寒直接把手機揣回了兜裏，顏菲考慮到他死要面子，估計是不好意思當著她的面收錢，她表示理解，“行，回頭記得收錢。”

江寒問：“你以前的微信號和手機號為什麽都沒有用了？”

“手機掉了，就換了新的。”顏菲回答。

“□□號呢？”

“你問題有點多啊江律師，”顏菲有點不耐煩了，“我都不記得你，你這麽突然冒出來跟我說這些，讓我覺得……”

她的話音頓住。

江寒：“覺得什麽？”

“你催債呢？”顏菲一言難盡地說，“我是不是欠你錢沒有還啊？我上高中的時候，是借了你很多錢嗎？”

江寒：“你說反了，把你卡號發給我，我把錢還你。”

顏菲：“嗯？”

江寒：“是我欠你，不是你欠我，你把卡號發過來吧，我現在給你轉錢。”

“你真欠我錢啊？”她做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。

江寒：“卡號。”

顏菲慢半拍地從包裏摸出一張卡遞給他，沒一會兒，顏菲的短信進來，她劃開手機，是江寒給她轉賬的短信，她的工行卡裏進賬十萬。

顏菲的表情有點怪異，她道：“你欠我這麽多錢？”

“七年前，你借了我6萬，算上利息和通貨膨脹，我還你10萬，差不多。這些年我一直想還你錢，但是始終沒有找到你的人。”

所以才問她為什麽微信號、□□號和手機號都沒有用了，顏菲明白過來。

她閉了一下眼睛，笑道：“利息加通貨膨脹，也要不了4萬吧？”

“這幾年經濟發展迅速，還你10萬，差不多，”江寒把手機揣回兜裏，“我當年承諾過，還錢的時候，會連本帶息一起還。”

顏菲捂著腹部，重新躬下身去。

不再看他。

“哦。”她說。

過了會兒。

“要進去嗎？”江寒問。

顏菲搖頭：“你快進去吧，他們還在等你，我再坐會兒。”

腳步聲再次響起，原來越遠，直到再也聽不見，顏菲才直起腰來，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氣，望著火鍋店內熱鬧的氛圍，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覺得自己運氣還挺好。

江寒主動還了錢，並且還多給了4萬。

天上掉錢了。

雖然並沒有多麽心安理得，但顏菲還是收下了，他欠她的錢還了，以後他們就算兩清了吧，誰也不欠誰。

她捂著腹部站起來，咬牙忍了忍，朝火鍋店走去。

兩個公司的人剛認識，但有活躍氣氛的在，一點也不妨礙他們相談甚歡，顏菲過去打招呼，“我身體不舒服就先回去了，你們慢慢吃。”

“你還好吧？”薛雅問。

顏菲點頭：“沒事。”

“我送你。”何天宇站起來。

“你喝了酒，不用送我，我打車回去，明天見。”她轉身出了火鍋店。

她前腳剛走，江寒也站了起來，去收銀臺結了兩桌的賬。

顏菲並沒有打車，她上了公交車，人剛坐到座位上，一擡頭，就看見江寒大步踏了上來，大約身上沒有零錢，顏菲看見他投了一張十元。

她在心裏默默地給他點了個讚。

然後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，江寒這是追著她上來的？

對方很快給了她答案，江寒在她旁邊的空位上坐下來，道：“你不舒服，我送你。”

晚上公交車上的人不多，但江寒坐在她的旁邊，分明也沒挨著她的座位，顏菲卻覺得有點擁擠，她往旁邊讓了讓，越發地靠向窗戶口。

“你送我？那你車怎麽辦？”

江寒沈默了下，說：“我還沒買車，目前用的是公司的。”

顏菲“哦”了聲。

過了半晌，她又聽江寒補充：“已經準備買了，還在看。”

氣氛有點尷尬，她“嗯”了聲，似乎不知道該說點什麽，只好擡頭望著窗外逐漸倒退的街景，過了很久又才開口，“不過是有點胃痛，哪兒需要人送，你又是送藥又是遞水的，還追著我出來……”

她忽地起了壞心思，轉回頭，揚了揚眉，笑得輕挑，“該不是對我有意思吧？”

江寒偏臉凝視她：“你以為呢？”

顏菲憋了癟嘴，“開個玩笑而已，那麽嚴肅做什麽，無趣。”

江寒不做聲，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氣了。

過了會兒，江寒才解釋道：“你不用胡亂踹度，你跟我畢竟是借過錢的關系，也算朋友，你身體不舒服，我送你回去，應該的。”

顏菲覺得，她跟江寒有溝通障礙，朋友，神他媽的朋友，朋友你大爺，朋友你妹妹，她滿腹粗話想爆出口，到了嘴邊卻又被她忍了回去。

算了，得爭當良好市民。

選擇性失憶的人設是她自己立的，既然說不過，她選擇閉嘴。

但她不主動說話，江寒卻有話問她。

江寒：“蔣憶梅在找你，你要聯系她嗎？”

顏菲：“你怎麽知道？”

江寒：“她問過我，問我知不知道你在哪兒，如果有你的消息，就告訴她一聲，我有她的聯系方式，你要的話，我可以給你。”

顏菲：“不用了，幾個月前，我就聯系了她。”

“所以，你只是忘了我嗎？”江寒凝視著她，“選擇性失憶，只是把我忘記了？”

顏菲不知道該怎麽回答，半晌沒做聲。

她聽江寒很沈地呼吸了下，問她：“顏菲，你真的把我忘了？”

“嗯，忘了。”她說。

那些為了一個人拼命地努力想要靠近他的卑微的過往，她一點也不想想起來，回憶就像飲毒，每想起一次，就如同在忍受剜心的疼痛。

她第一次見到江寒的時候，是在九年前的九月。

一中和三中，在南瑜不同的區，她就讀一中，高二上學期剛開學不久，她去三中找蔣憶梅玩兒，在三中的校門口偶然遇見了江寒。

少年一張冷漠的臉，拒人於千裏之外。

他的頭發有些長了，散下來的時候有點遮眼睛，他皮膚很白，在陽光下仿佛是透明的，他背著老舊的雙肩包，拔高的身量讓他的校服褲子短了一截，腳踝露在外面，腳上一雙帆布鞋，不知道已經穿了多久，泛著舊。

他一個人往校外走，雙腿修長，走路的速度很快。

與她擦肩而過。

風吹過發梢，她聞到洗衣粉和肥皂的味道，還聽到了自己的心跳。

下一刻，顏菲猛地抓住蔣憶梅的手臂，指著少年走遠的背影問她：“那是誰？”

“江寒，我們一班最牛的人。”蔣憶梅回答。

後來，她求父母給她轉學，父母疼她，對她的要求幾乎無所不應，她一個學渣從一中轉到三中，當起了住校生，但她還是學渣。

作為一個學渣，她自然不可能被分到一班，但她也沒有被分在最糟糕的班級裏，她被分到普通班十班。

十班和一班，隔著三層樓。

每一層樓都好像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，整整三條鴻溝橫在她的面前，她每天擡頭仰望，想離他近一點，再近一點。

可似乎，沒什麽機會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